2009年3月3日 星期二

沒有年輪的大樹

沒有年輪的大樹

今年夏天似乎來得比往年早,加上是往更南方走,過完春節已烈日當空。鄉人忙着採摘作物往收購場運,趁北方城市冬日蔬果短缺,趕賣一個好價錢,過年前兩元一斤的紅椒青椒,這時候能賣五塊,一輛摩托車載上滿滿的也就能掙回幾百了。如果不計幾個月來的種籽肥料和灌溉汗水,拿着這幾百塊真的如楊白勞一樣眉笑眼開的。而像我這種從香港回來過年的人,乘便問長探短,想從別人的生活中打聽奇聞軼事的,很快便發覺徒勞而無趣。鄉人生活日復一日,意義並不如想像般難明白,但畢竟彼此不會有太多瓜葛。
可是,短短幾天我心中好像還是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我想說的難道只是關於那些桉樹嗎?我並不太肯定。說起來,就個人記憶所及,新中國的建設比起破壞來說,真真氣吞山河。不說那種橫截長江出平湖或南水北調的人山和人海,光是公路兩旁的樹林綠帶,記憶多長它就有多長,綿延不斷。小時候在這些樹林中撿拾樹葉做柴薪,那是勞作,說起來算不上什麼童趣,但因為日頭猛烈,在涼爽的樹蔭下偷閑捉蚱蜢鬥蟋蟀,現在想起來還是很好玩的。樹木茁長,理直氣壯,你有多大樹也多大,當然我指的是年歲,個子它們高太多,也即是說海南島的公路林起碼有四十年的了。寬闊的公路後來繁忙起來,兩旁的樹太粗太高道路因此顯窄了,但鄉間畢竟談不上交通壅塞,真實的變化只是沙地公路鋪成柏油,泥黃變深褐,婉延更長更深。路沒有盡頭,本來就這樣,沒有什麼值得在此多寫的。
從機場高速轉出來,一片蒼茫,暮色中已見炊煙。一陣眩暈,驟間我意識到自己怎麼老了,車行個多小時所見到的公路樹林,已改天換地:都是新種的桉樹!短短二三年,幾十年的公路樹林被連頭連根挖起,改植上五年能收成的桉樹。抓錢比抓革命更促生產。只是,不是說桉樹遺害無窮嗎?
桉樹,世界上長得最快的樹種,一天長高三厘米,一個月一米,一年十米。五年未見年輪即收成造紙。海南島試驗林中,最高生長速度年畝產四立方米。經濟效益當然是產業中的佼佼者。紙張短缺桉樹價格飈升,財閥金光集團以每畝百元價格租地種桉樹,公路林帶尤因交通便利成為搶手。我不懂植物學,鄉人講天命自然,因此戚戚於懷:移植外來的非我族類,樹葉散發臭氣,中國傳統造林視之爲凶。這種可長到三十層樓高的桉樹,甚至不讓後生人栽種,樹大人亡;只請老人,樹大植樹者的壽數也近了。科學專家更說,連世銀也不資助支持種桉樹,桉樹快速吸乾水土,不能自我更新,不靠種子自然繁殖,排抑原生物種,對環境不友好。大面積連片種植,導致土地貧瘠,原生物種衰減退化,形成「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綠色荒漠。
又一次摧毀性的大建設,一次掠奪性的大發展,不僅僅是因為在這種徹底的交替過程中,我和鄉人被完全忽略了才心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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