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9日 星期日

不拍電影的賈樟柯

不拍電影的賈樟柯

聽說賈樟柯不拍電影的時候愛到處閑逛,並未聽過他也在寫書,他來三十三屆香港國際電影節,讓助手一下子送來兩本新書《賈想》和《二十四城記》,非常好奇,急不及待想看。夜深,窗外飄着雨粉,楓樹嫩葉生長無聲,一片寧靜。賈樟柯新書一開篇就說,看這本書,看到一片沉默。
因為年前編過一本《中國獨立電影》訪談錄,是別人談論他們第六代導演的書,開始跟他聯繫,借用一些劇照,確認一些資料。後來有機會見過幾次面,是那種一見如故的隨和,記得見面時好像都跟他幾個寫詩的朋友一起,北島江河西川翟永明(詩人連名字也像現代詩般縹緲),別人議論滔滔,他總沉默不作聲,因為他算是七○後,比所有的人都年青太多,靜靜的安坐着如中學生,眼睛本來就圓大,走神時我總以為是他電影的鏡頭,眼光靈動,讓人總記得他《三峽好人》電影裏那些不老的青山和靈動的長江水。
詩人西川說中國變遷中那些敲敲打打的噪音,平時讓我們覺得亂七八糟的聲音,在賈樟柯電影裏面卻獲得了詩意。人民幣這種東西,農民工拿起來仔細看着錢幣背面的風景畫,夔門、壺口瀑布,居然在《三峽好人》裏也獲得了詩意。非常好玩。
拆遷的現實、李白杜甫詩裏的歷史,太多太多的不協調,電影怎麼去展開敍事,敍事怎麼可能獲得那麼酣暢的一種詩意。在閱讀的沉默中,不難發現賈樟柯原來是他電影最好的評論者,他在《賈想》中把自己的電影真的說得滴水不漏。在沉默中還會發現,就正正是在日常生活的循環和苦悶裏,在他說來毫無浪漫色彩的人際關係及其蛻變中,賈樟柯卻獲得了最深的刺激,找到了他的感悟。
他這樣說,我願意靜靜地凝視,中斷我們的只有下一個鏡頭下一次凝視。我們甚至不像侯孝賢那樣,在凝視過後將攝影機搖起,讓遠處的青山綠水化解內心的悲哀。我們有力量看下去,因為──我不迴避。
二十六歲才第一次看到大海,上中學學會騎自行車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騎車到三十里外的另一個縣城去看火車,賈樟柯不止一次地說起那種生命中的激情,我們一路找,終於看到了一條鐵路。大家坐在地上,屏著氣息聽遠處的聲音。那真像一次儀式,讓自己感覺生命中還有某種可以敬畏的東西。
這種真實的經歷,真像是虛構的電影畫面,像賈樟柯的電影裏常有的虛構的情節,卻喚起真實的記憶一樣。記憶怎麼變成現實的呢。他總說想讓自己的電影具有文獻性,不僅在視覺上讓人們看到,像《小武》是一九九七年春天發生在中國北方小縣城裏實實在在的景象,同時也要在聽覺上完成這樣一個紀錄。
在一片沉默中看完兩本書。賈樟柯在此說的沉默指的是新片《二十四城記》中的工人師傅停着不說話的時候,多少驚心動魄的記憶隱沒沉默中。看着《三峽好人》英文名Still Life一樣的靜物,看着電影裏的無聲的雲,在我們時代的噪音(例如立法會裏的粗言俗語)中,沉默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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