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3日 星期二

小說家

小說家

看過叫《小說》的電影,只記得電影女角秘書小姐逐一拍門通知「老師開會啦」,接著是會議室裏一眾小說家正襟危坐,輪流發言,好像說的是這個時代有沒有詩意,除了幾個畫面,那些小說家說了些什麼,現在完全想不起來了。看來,電影的確是看而不是讓你去想的。後來在香港幾次近距離見到小說家,真人走下銀幕,好奇問他,呂樂的電影怎麼會拍成這樣,載起道來了,你不是說小說一載起道來就不好再叫閑書,閑時也不好閑讀了。小說家笑了,雖然叫做《小說》,但那可是電影。電影是人家拍的呀,沒有誰說過導演要依劇本拍戲的,我連編劇也不是。這個時候他甚至會來一課通識教育,電影直接刺激聽覺和視覺,腦中的海馬回杏仁核情感中樞沒有足够的記憶,所以引不起情緒反應,記不清想不起來。
俗世的種種規矩,小說家區分得明白,看得透也記清楚。自己書裏寫的是那幾個字,尤其記得準。刪《廢都》可以打XX,刪我的為什麼不能留著空格,小說家只好自己在書前加按語告訴讀者「出版社對簡體字版有所修改,好事者不妨將之與繁體字版對對看」。這些我們都習以為常的還好,誰不知那天他輕描淡寫的說《棋王》結尾其實並不是現在這樣的,這個結尾是他們要我改的。這一下就再放不下了,總覺得有什麼事不對了,每次見面都想問什麼時候能讀到原先的結尾呢?詩人編輯甚至施以激將法,怎麽不寫了,寫不出來了吧。小說家見慣大場面,不緩不慢的,寫呀,不發,寫跟發兩回事,寫的你們不敢發。怎麼不敢。發了你更不能回去了。回不去不回去罷了。我也回不去怎麽辦。
這樣的你來我往,小說家來了大家又再聚聚,有人專門從汕頭趕回來為了聽故事。小說家說進旅館了忙完手頭的活就過來,我們知道他活多一時三刻忙不完,總要二個時辰後才能趕到,飯菜且端上來先喝酒,他來到,菸掏出來放在桌上,新拆開的菸包夠三五小時的故事會,用打火機不用火柴,不抽菸斗吸大前門,小時候拍過的菸紙印象當然還在,一廂情願記錯是北京產的。小說家糾正說只能是上海,北京是政治文化中心,經濟生產像大前門這種有規模的只能在上海。他總能把日常瑣事跟國家政治格局聯繫起來,見微知著,令人吃驚。「普通人的英雄行為常常是歷史的縮影。那些普通人在一種被迫的情況下,煥發出一定的光彩。之後,普通人又復歸爲普通人,並且常常被自己有過的行為所驚嚇。因此,從個人來說,常常是從零開始,復歸爲零,而歷史由此便進一步。」
所以,他只略略談了談梅蘭芳的瑣事,話頭一轉說導演老了,人生觀世界觀社會經驗都相當固定,不是一天能覺悟過來的,不會懂這些,既連這些也不懂,電影也就可以不去看了。煙霧縈繞不去,抽菸滴酒不沾,小說家有充分的科學醫學理由。與身體相關的知識,小說家尤其比誰都懂。我們抓緊機會謙虛學習,隔夜飯餸不能吃,胺基酸還是蛋白酶還是什麼,還是記不住,結果餸菜還是打包隔夜食用。最後,他有時會加一句「真的」,但你偏偏記得他也說過「最後」只是一個概念,因此就更將信將疑:小說家說的現實其實就是小說。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班固怎麼那麼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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