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3日 星期二

七十年代(其二)


他崢嶸而凌厲,我憤激而快意


《七十年代》一書還未上市,已收到讀者的信了。寫《最後的貴族》的章大姐,多時不在《蘋果》發表文章了,仍然記得在此讀她〈淚往下滴,血朝上湧〉〈中國是有悲哀傳統的〉〈傷今念昔,恨煞子規啼〉等文章時的激動。董先生說那是大手筆。《七十年代》作者之一陳丹青,文章寫了,改了十多遍,仍不知如何是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在編輯這本書時我也得以經歷一回作者之間坦蕩蕩的「以文會友」的純真),請她斧正,大姐又知道我在趕着印書,就直接來信了。我不是偷懒,但真想多引幾句,聊慰記掛她的讀者。
讀罷陳丹青〈幸虧年輕〉一文,「由於還保留著一點心靈的敏感和曾經的經歷,無法克制的激動竟使自己數日來坐立不安,像害了一場大病。」「藝術家筆下的十年回憶。充滿色彩,光影,聲響,律動,場景和細節,還有翻騰的文采,沸騰的思緒,飛騰的聯想。怎麼說呢?它的真實、思辯、情感都遠遠超過正規的歷史、嚴謹的思想和經典的文學。它是當年的記錄,更是當下的抵抗。」
陳丹青以西藏組畫聞名。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毛澤東去世那一天,他正在拉薩畫畫。「三十二年後,此刻我斗膽寫出當年的真實,就是:我們等待最高領袖逝世的這一天,等很久了。」
章詒和說丹青,「用一些『刻毒』的語言,表達了自己的隱憂。這不由得使我想到五四文化人和魯迅的精神遺產,而篇中每個字都是用作者的親歷、感受、懷疑和痛苦換來的!他崢嶸而凌厲,我憤激而快意。」
人心感於物而動,這是她「心靈的敏感」,然而,她「曾經的經歷」呢?記得曾在哪個訪問裏,章詒和把自己寫回憶錄計劃放到最後,現在要好好的寫父輩那一代。我想過,她如果寫回憶錄,主要部分也在七十年代嗎?一九六三年,章詒和從北京到四川,直到七八年,其間坐了十年大牢,在牢裏的工作是埋葬囚徒屍體。十年牢獄,她說,一想不到監獄犯人如此之多,二想不到犯人刑期如此之長,三想不到監獄狀況如此之差。十年十五年是多少個頭年呢?其間,儲安平早在六六年就「走了」,章家與張伯駒夫婦永遠失去了聯繫,羅隆基病逝,章伯鈞去世,康同璧不在,聶紺弩被判無期徒刑……這都是讀者知道的往事並不如烟。我回信說,我想到的卻是書中另一文〈斷章〉的結尾:「解開情感的纜繩/告別母愛的港口/要向人生索取/不向命運乞求/紅旗就是船帆/太陽就是舵手/請把我的話兒/永遠記在心頭……我想起頭一次聽到的郭路生的詩句,眼中充滿淚水。迎向死亡的感覺真美。青春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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