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3日 星期二

七十年代(其一)

七十年代

自從查建英的《八十年代》訪談錄後,都在等着這樣的一本書。
李零說,八十年代開花,九十年代結果,甚麼事都醞釀在七十年代。
阿城說他的七十年代,六六年開始,七八年結束,有十三年。朱正琳七○年入獄,七九年入北大,正斷出一個完整的七十年代。這本書是三十個人的七十年代,一代人的歷史記憶。
當我把這整整五十萬字逾百張照片的排版稿,打印成六百頁書樣,那一刻,書未面世,而我要做都做了,有一種痛快,又感到急不及待,給編者北島李陀打了電話,北島顯然更焦急,說立即見個面。就在昨天晚上,北崑侯少奎在利希慎音樂廳唱「大江東去浪花千迭,趁西風駕着這小舟一葉,才離了九重龍鳳闕」之前,中大校園的月亮出奇的圓,仰望皓月長空,凝視書稿,我們喝了一口年份和產地都不怎麼樣的生澀的紅葡萄酒,緊緊的搓了搓手,一頁一頁的翻將下來,唰唰的翻頁聲,為那些逝去的無聲的歲月重新賦予一絲微弱的生氣。侯少奎愈唱愈上,「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
陳丹青說對了,幸虧年輕,否則憑甚麼我們還有敍說七十年代的今日。老舍傅雷,劉少奇彭德懷張聞天賀龍,當然還有很多很多無人記得姓名的,他們能有這樣的機會嗎?蹲在死牢裏,一日復一日等待押出去槍斃的張郎郎,若非是天意還是別的甚麼,還有今時書中這樣驚心動魄的死牢回憶!當時的感受真恐怖,事後的感覺他媽的真幸福。
當代中國的歷史記憶,最大的危機不只是個人的記憶和官方的敍述,有多麼大的差距, 李陀不能不憂心忡忡的更大危機的是:人們不再當歷史記憶一回事,歷史無厘頭化,變成了茶餘飯後的消遣。
於是,要編這樣的一本書。
為了這樣的一本書,最能寫的也沉默無語。幾乎所有的第一反應都是:那是跟自己過不去,七十年代,那可是我全部的一生!
那麼能說會侃的陳丹青,到了最後一刻仍交不了稿,死綫前,來信求寬恕說幾天屎都拉不出來了。三十年前的事,回想起來真難,記憶在內心,封存無為,回憶常常誤入思考迷津。「我知道,非得哪天沿着昔日的山徑一程一程的走回去,站在山腳、村口,這才可能給我的眼睛找回七十年代。」
編了幾十年書,直到今天我好像才真正明白寫作實難。真的,也許只有這樣的寫作,才可能讓你有一種活過來的幸福感。昨天在文字中生動復活,在你的閱讀中展現。那種歷史畫面,你也許陌生也許並不陌生,但肯定會震驚你。朱偉說,「那是一種只有毛澤東的氣魄和遠見才寫得出來的歷史,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純淨的青年,不會再有千千萬萬青年經受這樣從身體到精神的磨煉,也就不再會有這樣令人難以忘懷的記憶。」你能明白這樣的話嗎?活在七十年代的人明白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那是怎樣的一個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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