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3日 星期二

古典學家


古典學家


不久前,古典學家在名采版寫文章談普羅米修斯盜火給凡人的公案,文末留下這樣的一個問題:普羅米修斯被宙斯懲罰,縛在高加索山上究竟是不是一樁冤案?普羅米修斯有沒有可能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罪犯?我搞不懂,跑去問他,原來他在給他那些秘傳弟子講這部可能並不是出自埃斯庫洛斯 (Aeschylus) 之手的古希臘作品《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煙霧瀰漫,有幾個顯然五糧液喝過了頭,手舞足蹈大放厥詞。古典學家眯著神情不形於色,愛故作神秘,說這部《被縛的普羅米修斯》可能跟著名的民主思想家普羅塔戈拉有關,普羅塔戈拉技術文明論的重點其實是民主政治的起源,而倘若如此,這部詩劇講的就不是人類的技術文明,而是民主政治了。所以他同時給弟子講柏拉圖的《普羅塔戈拉》,自己更動手翻譯柏拉圖的《會飲》,演繹《會飲》中涵括情愛、憐愛、同性戀等等的愛若斯(Eros)成了新神的微言大義。
古典學家見我的好奇心這麼快就被他吸引顯得有些得意起來,三口兩口把菸抽完後接着說,你們以前總以為普羅米修斯是因為愛我們,而去偷竊神界的火,結果激怒宙斯。當然,宙斯懲罰普羅米修斯確是要教訓他,要他明白做神要有做神的樣子,得謹守神的規矩:一要服從宙斯的領導,二則不要憐愛凡人。普羅米修斯憐愛凡人,就是破壞了神性的等差秩序。我們凡人好像老友劉再復一樣當然會歌頌普羅米修斯的偉大。其實,嚓一下,古典學家又點了叼着的香菸,挨近我的耳邊壓低聲音說:《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的主題,並不只是我們以為的盜火被宙斯囚禁的故事,好好讀讀書,普羅米修斯懷有他的「預謀」。這個預謀既是宙斯所需要,反過來又能被普羅米修斯用來推翻宙斯──我們且稱之為好心腸的憐愛政治。「為了純粹的愛情,敢於與同宗兄弟生兒育女,而且生出的定然是英勇的後人,正是這位後人將從暴政中解放普羅米修斯。情愛和憐愛高於律法和神聖的秩序。」
我知道,古典學家要說的才開了個頭,他眼毒看到我心裏萌動的不安,也許是怕我想歪了,他跳躍式的往下講,呵呵,宙斯懲罰普羅米修斯當然完全正當,普羅米修斯罪有應得。《被縛的普羅米修斯》恰恰想說的是女人式的軟心腸是一種「道德的缺陷」。因為憐愛政治的後果是不分對錯,一旦憐愛成為政治原則,社會也就變得不分善惡好壞了。我好像一下明白了古典學家新書《昭告幽微》中若隱若現的反現代啟蒙情緒。我甚至漸漸跟得上古典學家的戲諧舞步,當他在滔滔不絶的談論中不失諧謔的間插着說到了尼采,我也能略略感受到了雖躲在書齌裏,古典學家畢竟擺脫不去的對現代人現代民主政治社會的焦慮感。尼采說過,如果說來自普羅米修斯點燃火堆的啟蒙運動是一場大災難,那麼災難的原因是因為知識人對人的憐憫。只要有英雄登台,「必定出現新鮮玩意和令人驚異的笑料,也會使許多人產生內心的震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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