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1日 星期六

關於風

關於風

天文台新設颱風三級制,在熱帶氣旋最高級颱風之上,增設「强颱風」「超强颱風」,即將卸任的台長親自出來解畫,不說這是跟國內的預報系統看齊,而說是因為市民對以往科學化的風速數字麻木,現在改用「實質形容詞」,讓我們明白風力有多強。媒體說在天文台的實質形容詞下,今夏可能有「超强颱風」卻只掛一號風球。天文台氣死康拉德。

康拉德(Joseph Conrad)其實一九二四年早就死了,傳世小說《颱風》(Typhoon),孫述宇老師說是文學史上的空前絕後。「地震山崩雪崩都只是剎那間奪人性命,並不帶仇恨激情。颱風卻將人當做仇敵似的攻打,要扯他的肢體纏他的心把他的魂魄逐出去。」康拉德用盡實質與不實質的形容詞,寫颱風的兇猛簡直是有目的有意志的。颱風是在洩憤,以其特有的分崩離析的能力把人與世界的聯繫撕得稀爛粉碎。

不只兇猛,空穴來風,來無影去無踪。科學雖力臻精確,但真要捕捉風,終不如文學形象,見事風生,山雨欲來風滿樓,大風起兮雲飛揚,「條風布暖,霏霧弄晴,池塘遍滿春色。」只可惜天文台沒有劉邦周邦彥的才情,也沒有康拉德儼如無風大海一樣的沉着,描繪風只用「强」和「超强」這種卡通漫畫實質形容詞當然吃力不討好。十九世紀初英國海軍大將蒲福(Beaufort)以帆船在海上航行的速度來區別風力大小,分為十三級,從無風的零級到颶風的十二級,蒲福氏風級一直沿用至今,自然現象漸漸成為科學規律。以前聽前輩學者說那麼多年他一直在研究風,驚訝又令人羨慕,一直等着讀他關於風的歷史研究,他至今不肯輕易拿出來。等不及時我只好把村上春樹《聽風的歌》,麥家的三部曲《聽風者》《看風者》《捕風者》拿來充饑。村上寫的是逝去的歲月,把過去作為風的確是文學家手筆;麥家把那些看不到聽不見的間諜看作風,偵聽叫聽風者,密碼破譯叫看風者,諜報叫捕風者,我看得如癡如醉,看完小說看電視劇,但畢竟不如康拉德那麼真真正正的寫颱風。

孫老師說康拉德正面寫颱風,從愚鈍處寫理想主義的象徵麥回爾船長,似乎成功了。言下之意是說就算是文學家,風和理想主義正面人物一樣都實在不好寫。看着手邊這部《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書稿,我一再走神,想到風也想到了理想,想起了很多作者在大學時代逝去的歲月,那是七十年代火紅時代已經像風一樣過去了的八十年代。從上一本《資本主義不是什麼》到這一部《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作者許寶強從否定走向肯定。在右翼民粹政治與犬儒反智文化氾濫的香港,那是對一種希望政治的肯定和堅定,是金融海嘯時代的理想主義者,康拉德颱風中的麥回爾船長。

風從哪裏來,到哪裹去,我想連風自身也不知道,我們知道的是風實在存在,我們還知道,疾走虎虎生風,理想主義者呼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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