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14日 星期六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翁乃強作品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王小波走了十幾年了,就算在香港,有時候還能讀到有關其書其人的文章,有些人有些事,隔得更遠更久些反而看得更清楚,最近讀那些關於七十年代的往事回憶,常常這樣,一句話一個場景,歷史盡在其中。李大興回憶王小波,行文舉重若輕,讀來令人莞爾,隨即滿庭枯葉落寞。他說已經多次體會到,在認識的人死亡時,語言沒有意義。和王小波相識於微時,文中他這樣寫到小波的母親,白頭人送走黑頭的小波晨光兩個兒子後,她「樂觀而健康,有時難過就背背毛澤東詩詞」。
難過就背背毛詩詞,唉,李大興長嘆一聲──毛的影響真是深遠久長!是啊,毛澤東顯然已成為了中國人的政治遺產甚至文化遺產。且看暢銷書榜,六十年前斯諾記錄的那本《毛澤東自傳》仍是今年神州大暢銷書。而我也不甘後人近日埋頭讀哈佛大學馬若德(MacFarquhar)寫的《毛澤東的最後革命》,愈讀愈勇,回到了紅衛兵時代。此書堪稱文革十年史,是作者研究文革幾十年的最後成果,英文版兩年前出版,中文版即將在香港面世。為中譯版寫序作者開篇就說,經過毛澤東經過文化大革命的中國人非同小可。
那當然,只是這個「非同小可」可能要辯證地一分為二。否則毛澤東一代那麼多的人和事怎麼說得清楚?比如說一直令人尋思不得其解的知識份子思想改造,郭沫若等不說,四九年後文化重鎮如馮友蘭金岳霖朱光潛賀麟巴金等都那麼心服口服真心誠意,英雄折腰,如果不是因為人格矮小,如果不是因為懾於政治壓力,難道真的因為文化深層結構的精神文化原因嗎?難道真的只是因為近乎神的毛澤東的喀里斯瑪超凡魅力?
我說的正是引發晴天霹靂的李寓真長文《聶紺弩的刑事檔案》五十年後披露的真相。聶紺弩,現行反革命罪坐過文革十年大牢,號散宜生。現在讀散宜生詩的也許不多了,章詒和〈斯人寂寞〉一文可能更為人知,她說聶一生積澱了五十年中國的「所有血淚與艱辛」。然而我從沒想到聶詩「哀莫大於心不死」還有今時今日的反響。《刑事檔案》長十多萬字,以大量的歷史材料揭示:聶六七年繫獄是因為密告,密告者正是來往最密的幾位文人詩友、文革後二十年仍備受敬重的文化大家。他們憑交情到聶家,作詩酬唱交心,一面稱讚聶「赤心熾於火,熬成千首詩」,一面漏夜寫秘密報告,編織罪名。為時達六年之久,白紙黑字觸目驚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文人治文人,文革時你整我我鬥你,畢竟不新鮮,令人迷惘的是,聶出獄後他們若無其事,也寫回憶錄訴冤,甚至成為一代宗師。
你最親密的朋友是你的敵人,間諜片的橋段,雖說極權總有極權的產物,但仍令人不寒而慄起來。昭昭白日,天網恢恢,英雄折腰處,怕不只是毛澤東的超凡魅力,還有大白於天下的歷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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