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3日 星期二

秘史和艶史


秘史和艶史

還是忍不住互文閱讀《小團圓》《色,戒》和《今生今世》。張愛玲說,夏志清讀《張看》自序後,建議她寫祖父母和母親的事,她回夏志清信:「你定做的小說就是《小團圓》」,又說「小說與傳記不明分」。所以視《小團圓》為張愛玲自傳作品,應沒什麼錯。
一九七六年大氣候變化,張愛玲覺得大的民族主義有所鬆動,連電影中的間諜也可以不愛國;更為不讓朱西甯根據胡蘭成的活動手寫她的傳記,她把心一橫,花十個月寫成《小團圓》,卻歷近三十年至死也不拿出來發表,又不願把它杜撰成虛構小說,到了九二年甚至言之鑿鑿要銷毀它。說起來,七八年發表的《色,戒》也許是一次試探。被域外人張系國指責小說歌頌漢奸,她好像始料不及,反應強烈。
「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著枱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色,戒》整個故事就在這一剎那,急轉直下,愛國刺殺行動因為王佳芝心下轟然這一聲而全軍覆沒。這一聲「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又一字不誤的出現這本新出土的神秘自傳《小團圓》:「他一吻她,一陣強有力的痙攣在他胳膊上流下去,可以感覺到他袖子裏手臂很粗……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在《色,戒》中讓王佳芝魂魄迷失的側臉,一再在《小團圓》中出現,像山的陰影,像黑下來的天,直罩下來。「仍舊是遙坐的時候的半側面,目光下視,凝注的微笑,卻有一絲淒然……倒像有點悲哀。」「她望著他的臉,黃黯的燈光中,是她不喜歡的正面。」她愛的是某一角度的他。
賣國有真愛,秘史中的漢奸對女人好,無話可說,天地歲月寧靜娟好,當然也有很多的錢。為日本人辦報,是為了錢。以前從沒想過,高傲的她也拿漢奸很多錢,第一次去華中辦報前留給她一箱錢;中秋節跟她過生日,又帶了許多錢給她;後來更是每次來都帶錢。錢是日本人給的吧。她知道他是漢奸,「剛認識他的時候就知道戰後他要逃亡」。
真愛大過天,像山的陰影像黑下來的天直罩下來,罩著胃也罩著陰道。子宮頸折斷,覺得「不但是敗柳殘花,還給蹂躪得成了殘廢」。《今生今世》絕口不提兩人床笫之事,《小團圓》中卻樂食色而不疲。她坐在他身上,感受著獅子老虎撣蒼蠅的尾巴,包著絨布的警棍在座下的鞭打;「別過頭來吻她一下,像隻小獸在溪邊顧盼著,時而低下頭去啜口水」,這頭獸露骨大膽起來兒童不宜,「獸在幽暗的巖洞裏的一線黃泉就飲,泊泊的用舌頭捲起來。她是洞口倒掛著的蝙蝠,深山中藏匿的遺民,被侵犯了,被發現了,無助、無告的,有隻動物在小口小口的綴著她的核心。暴露的恐怖揉合在難忍的願望裏:要他回來,馬上回來──回到她的懷抱裏,回到她眼底──」
現在看來,李安的確不簡單,真的非常忠於小說作者,張愛玲不能明說不能明寫的,李安都讓梁朝偉和湯唯在床上做了!──現在也許應該說,其實《小團圓》早就寫好了。只是我們不知道,李安心有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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