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30日 星期一

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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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三年前,Mark Leonard寫了What Does China Think?一書,一時成為話題。作者說我們都看見到了中國的崛起,也知道一堆驚人的統計數據;但為何卻說不出任何一位具影響力的中國思想家?未聽說中國是怎麼看待這個世界,又如何看待自己。當然作者後來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如果作者今天才下筆,「中國怎麼想」這樣的問題也許會更清楚了。這幾年來各種對中國道路的理論反思,也許是六十年慶典最大的收穫,它使到不少中國人漸漸明白,六十年來中國人做了些什麽,在做些什麼在想什麼。
不久前,原《讀書》雜誌主編汪暉接受德國雜誌專訪,中譯稿在網絡流傳,訪問稿說這屆新政府的施政,就好像是把新左派的理論主張照搬過來一樣。是耶非耶,不是一時能下結論,可以說的是,近十年來新左派力圖以一種制度創新的角度去看中國,在汪暉、崔之元、甘陽、黃平、王紹光、張旭東等人的努力下,一個理論陣營似已成型。漸漸爭取到了闡釋中國的話語主動權。其理論不再相對於國內的所謂自由派,也不只是試圖打破西方神話重述中國故事,而是嘗試以作為一個中國人這樣的基本存在,追尋中國在人類歷史的意義。有趣的是,這些留洋十多年的代表人物,他們身上那種樸素的民族意識,常常被評論界誤讀爲民族主義。
理論界大膽創新的嘗試的確總是令人側目的,還記得十多年前剛印出崔之元《創度創新和思想解放》一書,托沈公帶給李慎之先生,當時有「南王北李」,李公是北京理論界的領袖,對於崔著正面肯定文化大革命的大民主和鞍鋼憲法,李公表示非常憤怒。李公經歷風雨蒼黃,德高望重,但在理論探索中,這不見得就成為判斷的準則。我當時覺得有意思的是,新與舊的區別已經出現。不同年代的中國人對中國革命、中國道路有着截然不同的解讀。也許是對中西方二元對立、對走資走社論述的厭倦,也許是同代人的天然性親近,我更喜歡新左派,尤其喜歡他們對中國的承擔。
這種區別至今猶然,比如最近所謂的國進民退、重慶模式的報道,海外的中國評論,和崔之元藉重慶模式,進一步分析公有制在經濟市場中的意義,截然不一樣。記得九十年代初,戴卓爾夫人跟鄧小平說,聽說你們要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不是開玩笑嗎?崔之元說,沒有人開玩笑!
所以當日前收到另一位主軍人物張旭東寄來他的《試談人民共和國的根基》時,我對於他說的社會主義「新人」感到莞爾。他說,像中國這樣龐大、複雜的歷史現象和政治實體,它的根基必然是多重而又單純的。
張旭東把這種多重又單純的根基,歸根為一種新人。什麽是新人?新人是被人民共和國所界定的人。什麽是人民共和國?人民共和國是以這樣的人民作爲精神、倫理和文化基礎的新國家。他說這有點像同義反復。他引述美國歷史學家Frederick Jackson Turner 著名的美國文明起源的「邊疆論」:「美國人」決不是一般人印象中的歐洲文化種子在新大陸的開花結果,而是作爲一個全新的文化民族和政治民族,誕生在它向西部拓殖、從印第安原住民和荒野中奪取生存世界的路途上。
今天中國的各個領域,有一種跟「社會主義新人」一脈相承的東西。即使在他們的粗俗、沒有教養和天真的行爲方式和欲望方式中,我們也能看到一種革命和社會主義文化和價值觀的殘留。「中國怎麼想」視乎這些新人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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