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25日 星期三

何東生


何東生



因為一句話,何東生在我這裡留下了印象。八十年代初,何東生還在復旦教書,參加興華營,跟港台的知識界初次接觸,那時候國家剛剛開放改革,這樣的半對外接觸彌為珍貴。當然,那時候何東生沒想過自己後來會平步青雲,進入中南海核心階層,何東生說,兩岸三地的知識精英接觸交流後,他最大的發現是,大家想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知識結構、問題意識、話語、歷史觀和世界觀,基本上都不一樣,「而且不只是港台知識精英不理解我們,我們也不理解他們。」何東生甚至說得非常坦白,他說大家其實並沒有太大興趣去互相理解。所以真正的理解,幾乎是不可能的。知識精英尚且如此,老百姓更不用說了。
何東生這幾句話,坦白說,在我心裡結了個疙瘩,留了點什麼。距何東生參加興華營的好多年後,香港回歸了,現在時髮,香港人爭相到北京的大學裡接觸接觸交流交流,了解國情,這當然是非常好的事。這各種各樣的國情學習班,有時候結業時會請一些官階較高的來講最後一節課或者講講基本法。我記得有一回一位講基本法的官員把話也說得非常坦白,他說你們香港呀,雖說是這個國際中心那個世界第一,其實說到底並沒有你們自以為的那麼真的有什麼了不起。當我覺得他說得實在對的時候,不知何故卻想到了何東生。這種有點耀武揚威的話,是盛世的產物,跟何東生的沉着和深謀遠慮相比,差太遠了。
何東生晚上失眠睡不着覺,位高權重,晚上喜歡自己開着路虎越野車兜風,開到天亮,累了在車上打個盹。這個國家領導人的私人秘密,並不影響他成為一個深謀遠慮的政治家。現在領導層中當然都不再是革命家而是專業訓練出身,但那不是電機就是水利工程,像何東生這樣的二朝元老又受過馬基雅維利政治學特訓的並不多。何東生不只是集體領導中的一個投票機制,他有他的想法。「西方不是有個上帝?上帝創造世界,祂是全善的,不可能故意創造一個不好的世界,是不是?但世界確實存在不完善之處,所以萊布尼茨這個哲學家就替上帝辯護,說世界雖然不完美,但更好是不可能的。上帝尚且如此,何況中國?中國的現況,已經是在現有條件下最好的了,再好則是現實上不可能的,你不能假設說中國有英國的議會傳統,或北歐的社會民主,或美國的廣大土地資源,中國就是中國,今天的中國,已經找到現實世界中的最佳選項。」
陳冠中《盛世》寫的這個何東生,讓你想到他和Saul Bellow寫的Ravelstein有隱匿的對話一點也不奇怪,何東生像是Ravelstein從政的一個門生。陳冠中怕我們看不仔細,故意加了一些旁注,加插了一段北京施特勞斯和施米特讀書班描述。SS讀書班的是學術、政治和產業界的結合,正式成員有副部級官員、少將級軍人、央企和主權財富投資老總,加上幾位社科院和重點大學的所長、教授。人脈直通天庭。讀的是經世之學,座右銘是智勇雙全 -- 尚武精神、英雄主義和男子氣概。要在這個平庸而沒有榮譽感的年代成為精神貴族。 -- Saul Bellow譏諷說,像是一隻要出發橫越Andes山脈的螞蟻。
既有善於俗白教導和微言大義的哲學家,又有深謀遠慮的政治家像何東生,今天的中國,已經找到現實世界中的最佳選項。何東生興華營的營友、港台的知識精英像陳冠中,最多只能引用伏爾泰諷刺萊布尼茨的話開開玩笑,「在所有可能的世界中的最好的一個世界裏,一切都已經是最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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