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8日 星期日

那不變成香港了


那不變成香港了



甘陽到中山大學辦他的博雅學院,現在算是移居廣州以學校為家了,周末月尾回來香港,大家各忙各的,難得一聚,不再如以前那樣三頭兩日就能聽他海聊指點江山的,和他合作這麼多年,一起編過百多本書,他不在香港一下子我的平日竟也變得清靜起來。前晚約見面,不知怎地卻說到老友吳彬前些日因北京大雪滑倒骨折住院,說到遠在巴黎的趙越勝終於寫出了三代讀書人的文化史,說到人在美國的余英時教授抱恙康復新近為牛津編就的大書《中國文化史通釋》,秋風涼意,他一個人吸他的菸,我翻讀他新近在《現代中文學刊》上的訪問稿,竟有點感慨起來。
幸好話題很快轉到他博雅學院的學生,轉到國內學界對博雅學院的關注,他才又手舞足蹈起來。中山大學博雅學院說辦就辦,立即上馬,裝修教學大樓,購置設備物資,物色教授老師,從全校幾千名新生中再遴選出三十四名學生,分兩班精英教育,第一年本科修讀拉丁文、古漢語、詩經、古希臘悲劇。加上甘陽的狷狂,旋即成為中國大學界最熱的話題。見面他說的卻是,中國孩子那種聰明,那種求學求知之殷切,你怎麼想也想不到的。可恨我們一直都缺乏好的學校,缺乏好的老師。我們整個的知識社會,你不能不承認,現在處於一個非常迷茫的時代,具體問題如金融危機貧富懸殊貪污腐敗一大堆,但沒有中心議題,沒有公共話題。我們的思想界,空空如也。思想貧乏,沒有人真正能讓年輕學生開竅。連最後的保壘大學都在商業化庸俗化,盲目追求新潮,弄得我們中國人好像真的沒有文化,沒有傳統,沒有學統。在不斷地騖新獵奇的時候,其實是被引得摸不着北。再這樣下去的話,“那不變成香港了,大家用英文寫作呀發表呀,卻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
這樣的話,只有甘陽膽敢說的,西方近三十年來的話語,全都是矛盾,總談差異總談多元,結果愈談愈沒有差異,愈談愈單一化愈平面化。甘陽的博雅學院遂重頭再來,請來名師——經典。對於經典,甘陽說你首先需要樹立一種非常敬重,甚至敬畏而又不失批判的態度。美國有所謂 sacred fifteen 的說法,所謂“神聖的十五種”,各人列出來的這“十五種”可能有些微出入,但其中總會有十種八種重複的,這就表明他們對於最基本的東西還是有共識的。如果我們中國學界的經典著作能達成共識的話,我們的學生就不必到了研究生階段,而是在本科階段,就能讀好一些基本的著作了。確立經典在中國大學的地位,並不是說要把這些著作當作完全正確,經典作品從來不是這個意思。最好的通識教育,不是簡單灌輸一套教條,而是讓經典在新的歷史時期,引起我們不同的思考,反映出最新的學術進展。他的博雅學院要做的是,讓最好和最新的,直接進入本科一年級的教育,一開始基礎就要高,就要走得遠。
說起教育理念,高大且遠,甘陽滔滔不絕,但不難看出他在用大力敲醒學生,首先做的是,恢復中國人的一種自信。對於他來說,做中國人,做一個中國的大學生,意味着當今世界唯一有可能在西方主導下爭取文化獨立的民族、唯一有可能充分獲得自我尊嚴的民族。他說,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打破西方五百年來對全球的統治,而只有中國具有這種可能。
他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看着看着,我卻記起二十年前在啟德送行他赴美留學時情景,記起十年前在赤臘角機場接他來香港時的情景,芝加哥和香港,終於成為他回國的中途站,成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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