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2日 星期一

章詒和的糾結


章詒和的糾結


月前在這裏,讀到章詒和的短文《這樣事和誰細講》,原來那是她同名新書的序文。記得她說過,《最後的貴族》六篇,她寫了十年。時日倏忽,這樣又過了七個年頭,終於拿出這個續篇。她不讓讀者失望,《這樣事和誰細講》近四百頁,四個篇章寫四個人:翦伯贊、千家駒、羅隆基、李文宜,篇篇擲地有聲。
從《最後的貴族》到《這樣事和誰細講》,章詒和寫的幾乎都是中國民主同盟的上層人士,章伯鈞、羅隆基、史良、千家駒、儲安平、張伯駒、馬連良、李文宜。她說,無意去寫中國民盟史,但我們不難看到,她有意在用她獨特的筆法來寫出民盟的歷史,在這些筆下人物的榮耀和恥辱、高尚和卑鄙、失落和挫折中,我們讀出一部民盟史來了,起碼我們看到了章詒和描繪的中國民主黨派的興衰軌迹。
問題是,六十年來中國民主黨派的興衰,從來不是,或者不只是民主黨派自己的事,而是由別人的黨派決定的——民主黨派在前面表演,中共統戰部在後面指揮。這就是章詒和的心理糾結,這種心理糾結必然又成為她寫作的痛苦。因為她早就把自己的榮辱得失,與她父輩連在一起了,但是,每當風起雪飛,茫茫如煙如霧,她卻發覺,她在一步一步地遠離她父輩創立的民盟——那個由沈鈞儒、黃炎培、章伯鈞、張君勱、羅隆基、梁漱溟、左舜生發起組織的中國民主同盟。
寫還是不寫,寫出來的可能只是恥辱,不寫出來則只有痛苦,甚至寫出來也只會更痛苦。書中《滿腔心事向誰論:父母和千家駒》一文,從題目到內容都可以說是《這樣事和誰細講》的縮影,文中章詒和說了一次經歷:「不久,我去閩南出差,進了一家餐館。那裏面,有八個侏儒做服務生。鐵觀音茶剛沏上,一個福建戲劇史專家問我:詒和,你看他們像誰?像什麼?我反問。像不像現在的八個民主黨派呀。福建朋友說。滿桌開懷大笑,我則心如刀絞。原本以為自己對民主黨派的感情淡得像水,船過水無痕。這刀絞般的心痛卻表明,事情並非如此。追懷已往,不忍追懷,又無法忘懷。或者說,有意遺忘過去,便是快樂嗎?」
誰能夠,又能向誰說出這樣的事呢?章詒和這篇千家駒,從二○○三年一直到二○○九年,數易其稿,寫了七個年頭。千家駒 (1909—2002) 一九三二年畢業於北京大學經濟系,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後在香港辦經濟通訊社,任中國民主同盟南方總支部秘書長,兼香港達德學院教授。一九四九年應中共中央之邀回北平參加新政治協商會議籌備會;同時出任中國人民銀行總行顧問。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任中央財政經濟委員會委員,全國政協委員,民盟中央副主席。一九八九年七月,憤然離國流亡海外。章詒和引為奇辱大恥的是,九一年民盟中央因此吊銷了千家駒民盟中央副主席等職務。九二年,經江澤民、喬石、李瑞環簽字,才同意千家駒返回大陸。
在此,章詒和不只寫出了她的憤慨——憑什麼流亡海外人士回鄉,必須向共產黨政權寫悔過書,她更想寫出的是千家駒這種知識人與政治人的雙重性。學術研究與社會關注的高度結合,最終使學者千家駒在晚年成為政治人物。
章詒和說,對待政治人物,歷史看似有情,歸根到底是很無情的。「返回大陸的千家駒在深圳生活,他最後幾年是怎樣過的?我四處打聽,卻無從知曉。不管如何生活,其內心深處定是寂寞如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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