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8日 星期日

盜火者趙越勝

不日,照例的躲在工作間看書看文稿,電子郵件來時是沒有預約的,叮咚一響的是相熟的學者朋友周保松,來信一開頭就問你知道趙越勝嗎,信裏說他最近讀了一些文章,覺得在八十年代那撥人中趙越勝實在比同輩高出太多了云云。瞭解八十年代大陸文化界的,大概都知道,越勝是「文化:中國與世界」編委會的核心人物,八十年代後期北京青年知識界有一個別具一格的小型沙龍,沙龍主人名趙越勝。那時沙龍周圍的朋友,張志揚蘇國勛周國平朱正琳陳嘉映徐友漁梁治平,現在都是大陸學界的大師級。當然我知道保松說的不會是沙龍主人身份的趙越勝,不會是剛在《讀書》雜誌上寫范競馬的越勝,保松也不可能至今才讀到《七十年代》書中的〈驦歌清酒憶舊時〉一文,我心裏一驚,這種巧合也太詭異神奇了吧,因為我當時正在埋頭看的書稿,正正就是趙越勝的《燃燈者》,而我完全相信,保松不知從哪也看到的越勝的文章,肯定出自這本書稿,是越勝寫的〈輔成先生〉還是〈憶賓雁〉?
八八年甘陽第一次來香港,彼此情投意合,跟香港三聯書店簽署協議出版一套新馬克思主義叢書,葛蘭西霍克海默阿多諾本雅明哈貝馬斯馬爾庫塞一大批選題,其中寫《單維人》的馬爾庫塞指定由趙越勝執筆,八九年初收到的第一批書稿中就有張旭東的《本雅明》和越勝的《馬爾庫塞》。可惜八九風雲驟變,這種知識小叢書一時之間被認為不合時宜,計劃夭折。為越勝出版一直等到二十年後北島編《七十年代》,邀約人在巴黎的越勝撰文。那還不是一本書只是一篇文章。朋友們都知道,越勝嗜書如命,又寫得一手好文章,策動過不少叢書和雜誌的出版計劃,自己卻偏偏非常抵觸出書,寫了文章傳給朋友一讀,就此了事,從不肯結集出版。陳嘉映說他認識的人裏,有文才的不止一二,但〈輔成先生〉〈憶賓雁〉這樣的回憶文章,我想只有越勝寫才好。
但是,我讀到越勝的文章,豈止只是所謂的文才!豈止只是所謂的往日情懷的回憶!越勝說,「賓雁去了,我心痛如割,想無論如何要寫點東西紀念他,此時不動筆,讀書識字又有何用?於是帶稿子去布列塔尼海邊,每夜燈下疾書。雪在邊上,我手寫一頁,她便在電腦上錄下一頁。十天稿成,算在賓雁靈前一哭。輔成先生去了,我彷徨無主。自初識思想,便與先生一起,或遠或近,心靈上沒有片刻分離。先生今天不在了,這世界變得空空的,才覺得自己的心靈的成熟遠不到離師自立的程度。我不能不動筆,留下先生在我身邊。」
朱正琳是越勝的知音,朱正琳說他寫了三個曾經給他帶去光亮的人物,故稱他們為燃燈者。「越勝筆下的三位燃燈者,連同越勝本人,其實也都是盜火者。在我的心目中,劉賓雁先生是鼓蕩天地正氣的志士,周輔成先生是守望普世價值的哲人,都是我仰之彌高的人物。但越勝寫出了他們的寂寞,這讓我得以和他們親近。」
越勝更寫出他的憤慨!我認為這可能就是周保松認為越勝比同輩不少學人更為難能可貴之處。二○○九年五月二十六日,哲學家周輔成先生舉行遺體告別儀式。北大校方無一人出席告別儀式。越勝寫道:先生服務北大近六十年,育人無數,而校方竟吝於表達些微的謝意。蔡先生的學校已然變得如此缺乏起碼的禮貌和教養。讓我寬慰的是,我們哲學班的同學來了,向先生作最後的告別,雖然離開先生已多年,仍知為先生執弟子禮。先生教過的孩子,仁義總是在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