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16日 星期六

歷史政治和女人男人

歷史政治和女人男人



去年沒來得及去屯門參加嶺南大學的「當代文學六十年」研討會, 只有補讀許子東他們編成的會議文集《一九四九以後》, 書厚厚的近六百頁, 說是會議文集一點不假, 除了收集所有的會議論文, 連兩場學者圓桌會議和兩場作家論壇的一言一語, 都有聞必錄, 誰發言引起哄堂大笑, 誰講話聽眾大拍手掌, 都括弧加上按語, 一一記錄在案。四場討論的陣容值得在此一記:王蒙李歐梵陳子善陳芳明盧瑋鑾錢理群黃子平, 陳思和黃錦樹楊玉峰鄭培凱鍾玲王德威, 王安憶朱天心鍾曉陽嚴歌苓平路, 北島黃春明駱以軍董橋陶傑。真難為許子東他們想得到, 因為若沒有這許多「當代作家」, 所謂的六十年當代文學, 難免會過早被專家學者帶入「歷史」殿堂, 而難以再見「此刻」的光采; 而若沒有女人和男人, 六十年來的歷史和政治, 未免也會像國共黨史一樣枯燥無味令人昏睡。
所以董橋在會上說, 這六十年的政治歷史, 對國家對人民當然很不幸,政治歷史中的男人就是蔣介石和毛澤東,女的就是江青跟宋美齡。但文學因為三江分流而出現不同的氣象, 如台灣六十年代小說也好散文也好,女的像林徽因,男的像徐志摩。香港六十年代繼承的是上海,男的像徐訏,女的像張愛玲。董橋說的不多, 聽眾大笑。我相信聽眾笑不只是因為比喻形象跳脫有趣, 而也是因為這觸及了他們讀董橋散文那種獨特懷舊感的敏感了。
這是「當代文學」有趣而和「現代文學」「古典文學」不太一樣的地方。
在當代文學的範疇, 比如讀王安憶朱天心鍾曉陽嚴歌苓平路, 跟讀魯迅周作人沈從文肯定是不一樣的。 因為你可以讀到她們一部剛印出來新作品, 直接接觸到那種文學的單純, 作品完全陌生, 所有文學史教科書都來不及討論、當然也還沒受到政治意識形態的干擾。董橋幾十年前文學經驗中的林徽因, 徐志摩, 徐訏, 張愛玲可能就是這樣的, 和聽眾文學經驗中的北島黃春明駱以軍董橋陶傑, 有令人會心微笑形神巧合。
許子東他們《一九四九以後》用心良苦, 一百多頁的討論使得當代文學六十年變得迷人起來, 學院式的研究和讀者的文學經驗得以連繫了起來。不難想像, 當粉絲聽眾第一次聽到朱天心這樣談到胡蘭成時的反應:「我十六歲認識胡蘭成, 一直都叫他胡爺爺。大概我也是他一輩子碰到的唯一這樣一種關係叫他的, 這也是他一生裏很奇怪的經驗吧。他是非常容易讓人忘記年紀的人。所以他第一次當爺爺, 必須要撐着一個爺爺的樣子來帶一個不是很聽話的學生, 這在他或許是蠻有趣蠻新鮮的經驗。我和天文有兩度去日本住在他的家裏, 他在日本其實生活得很好, 有很多各式各樣的人好像供養他一樣, 可是我覺得他的心情是很寂寞的。」朱天心說, 「我到現在還是把他看作是某個階段的啟蒙老師, 這很重要。」
「當代文學」有研究價值更有啟蒙意義, 最初的文學經驗意味著文學最深的秘密和最持久的魅力。這也是當代文學一再強調, 一切文學其實最終都是當代文學。看見了女人和男人, 才看得見六十年來的歷史和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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