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23日 星期日

誰在乎諾貝爾


誰在乎諾貝爾

2000年高行健獲諾貝爾文學獎,記得當時國內鬧得紛紛揚揚,文學界朋友之中就有人說,以後不會再有人管它什麼諾貝爾不諾貝爾的了。這當然是意氣話,土耳其作家帕慕克2006年獲獎,他的小說《我的名字叫紅》成為中國大暢銷書,可見諾貝爾效應總還是有的。只是我一直弄不明白的反而是,為什麼那些朋友反應得那麼強烈。據萬之在他的新書《諾貝爾文學獎傳奇》裏說,當時甚至有人跑去瑞典學院,遞交抗議信。瑞典學院院士馬悅然在為萬之這本書寫的序文裏甚至說,那些人其實連頒發諾貝爾文學獎的機構名稱都搞不清楚。
馬悅然這麼說,似也是氣話,卻不能不令人思忖,這與文學的品味有關嗎?與高行健本人以及他的小說《靈山》有關嗎?與高行健以一個法國人身份去領獎有關嗎?萬之的書印出來後,要我趁旅遊之便帶一本給人在巴黎的高先生。他的好意是想我近距離領略一下文學大師。其實,十多年前萬之請我們大家去瑞典開會,當時就跟高先生曾有一面之緣,獲獎前後相信感受是不同的。按萬之畫的圖尋路索驥,就在羅浮宮不遠處,高先生在電話裏竟慷慨示知家裏大門門碼。
高先生不再寫小說了,寫小說太沉重,他說,畫畫,準備畫展事宜。來之前萬之就跟我說,高行健的畫出神入化,一踏入門不難被牆上的畫作吸引,道家出世,一片孤僻和冷傲。高先生跟我相熟的中國作家不太一樣,不想回國,他說。冷冷淡淡的,莞爾一笑,似又有一絲的嘲笑,也回不去,他又說。
那種莞爾或嘲笑,也許都只是我讀萬之新書的印象。萬之是陳邁平的筆名,七十年代在地下文學刊物《今天》上寫小說時就用萬之。我笑他起的這種筆名笨,把本名拆成偏旁,遠不如魯迅的且介亭有趣。萬之笑着不語,外表看來隨和其實內裏倔得很,否則他不會不管我們怎麼說,寫出了這本二十多萬字的諾貝爾文學獎傳奇。李歐梵說他七十年代第一次回中國,想了解地下文學,是萬之帶他去見北島。我初認識萬之則是九○年,《今天》復刊,北島主編,萬之社長,他們要我在香港跑印刷廠。雜誌出版二十年,其間在斯德哥爾摩、芝加哥、紐約、香港多次碰頭,話題從《今天》、諾貝爾獎和國際筆會(有一回差點被推出去競選國際筆會秘書長),變而閑話家常。若沒記錯,陳凱歌拍阿城的《孩子王》是他編的劇本。不久前他還笑着說,你不知道你們的暢銷作家章詒和,我叫她表姐,到北京上學時寄宿在她們家。
穿插的往事,遠不如他寫諾貝爾文學獎的故事傳奇豐富有趣。我不知道他怎麼八十年代就跑去北歐挪威這種小國留學,學挪威語瑞典文,八六年馬悅然就帶他參觀瑞典學院,在跟院士一起飲咖啡聊天時,他「開始感覺諾貝爾文學獎可能並不那麼神秘、神奇或神聖」。後來在斯大教書,年年現場聽諾獎領獎者演講,「看到聽到的不僅僅是文字,也是得獎作家的談吐姿態神采氣質」,大江健三郎未獲獎前他們談過天,帕斯(1990)、布羅斯基(1987)、戈迪默(1991)獲獎後他們見過面,一百周年的盛大慶典他恭逢其會,高行健領獎,被拉去瑞典學院做新聞公報翻譯。萬之謙稱他只像一個舉着領路小旗的導遊,不敢談文學,而只說說一個作家為什麼得「獎」──這不正中我這種八卦讀者下懷!其實,人在瑞典,加上家裏賢妻是瑞典翻譯家,關心諾獎二十多年,萬之豈止解說獲獎的「權威人士」,不難讀出,萬之有他的文學情懷,藉談獎而談文學,引領我們從頒獎詞入門,閱讀一個作家的文學世界。尤令人感動的是,瑞典只比香港人口多不了多少的國家,他們對文學的執著,也許是因為諾貝爾文學獎,迻譯世界文學不遺餘力,在愈來愈庸俗的現代,有人為文學樹立尊嚴和典範,讀着萬之的書,我想,沒有哪個候選人會比瑞典人自己更在乎諾貝爾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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