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19日 星期日

狂喜地奔向毀滅

狂喜地奔向毀滅

港大建築系的朱濤和人在巴黎的建築師張亮,為《今天》雜誌編了一期中國當代建築專輯。今年是拿破侖三世的巴黎市長奧斯曼 (1808-1891) 兩百周年誕辰,我以為張亮會近水樓台,在此好好比較一下巴黎和北京兩個古都的改天換地,以顯示出當代中國那些奧斯曼主義者還在抱怨北京古都礙手礙腳拆得太慢的瘋狂。一百多年前,奧斯曼用十七年時間 (1853-1870) 拆掉百分之六十的巴黎舊城,那打造歐洲政治經濟中心的氣勢,一點也不遜於今時今日的北京。有論者張欽楠剛在《讀書》雜誌上說,奧斯曼沒想到的是,他的改造在十九世紀末使巴黎成為一個時尚藝術文學和娛樂的消費城市,也即李歐梵教授津津樂道的波德萊爾和本雅明筆下的巴黎。
不同於巴黎,中國的總是另一個故事。朱濤他們花了兩年時間,找了很多中國建築師規劃師,看着他們都在甩開膀子大幹,整天整夜的加油加班,沒有憂慮沒有恐懼,像被劫持在一個時間片刻因高速運轉陷入自我孤立,完全是一種迷狂的狀態。朱濤說他好像看見未來主義宣言中說過的那種狂喜飛奔之後走向毀滅性的災難。他拉他們去飲咖啡喝啤酒,聊呀聊,讓他們暫時放下手中的活,希望他們有一段停頓,一段在停頓中可以反思的片刻。
這些時間的片刻,就是這本近三百頁的中國當代建築專輯了。現在來說這一段段的停頓片刻有多重要未免言之過早,但書中有些段落或令我差點從椅上翻將下來或讓我掩卷嘆慨,有笑有淚,感受真實。
凌琳訪問規劃師匡曉明。匡曉明,主持規劃設計過一百個中國新城市,六百個居住區。什麼意思呢?它的意思就是,世界上從來沒有人做過這麼多個新城市,匡曉明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他是全世界經驗最豐富的規劃師。“小區規劃我做了六百項,西方規劃師一輩子也就幾項,他們一項七八萬平方,我一項幾十萬平方,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級。西方對我們的不理解首先在數量上。”
這種氣大如牛當然不是沒領教過,有趣的是匡規劃師接下來說的話:“由於慌慌張張的建設,造成千城一面等很多不理想的狀況,現在一想,確實不好看,九十年代初的新村住宅極不環保,空調開了也白開,因為牆體有冷橋是導體,窗戶漏風”,“但不論成敗,這些東西我們都做起來了”。令人嘆為觀止的這種片刻的反思,匡規劃師明白到,官商本來就是狼狽為奸利益一致;中國房地產是不會倒的,因為房地產佔中國的GDP很大不能倒,所以下一步我們要把房子變成產品賣給全世界,讓全世界人民都住上便宜的房子,它將是中國製造業的新增長點。
好在朱濤在此強調的是當代中國建築發展的豐富和複雜,在二十年的多快好省中,朱濤非常清晰地以“胡慧珊紀念館”貫穿起整個專輯,他顯然希望這座小平房將成為當代中國建築的一塊里程碑。
胡慧珊紀念館建造在五一二地震館旁的一片小樹林中,紀念都江堰聚源中學普通女生胡慧珊,以救災帳篷為原型,外部紅磚鋪地,牆身採用民間常用的抹灰砂漿,內部是胡慧珊生前喜歡的粉紅色,牆上掛着她短暫一生的遺物:書包,羽毛球拍,衣服和鞋子,一個圓形天窗撒下來的光線使得這小小的空間純潔而嬌艷。建造項目的團隊是建築師劉家琨羅明孫恩和張瞳。這本當代中國建築專輯封面就是這間紀念館的設計模型,書裏面有一張建成相片。設計模型和建成圖明顯的區別在於,設計圖沒有天窗,建成圖那圓形的天窗和明媚的光線,象徵當代中國建築的希望?
高速運轉的狂奔能緩慢片刻嗎?人文關懷和尊重歷史能成為效益至上的當代中國建築發展的內涵嗎?沒人知道,然而我實在歡喜,看見胡慧珊紀念館圓形天窗撒下來的光線使得這小小的空間純潔而嬌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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